當一夜紳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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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見霜華的部落格有一篇新的文章,標題為 "她終於走了",我不敢問那是誰,或者,從沒想過要問那是誰.只是那文章讓我想起了我的婆婆,那我至今仍然感覺愧疚的婆婆.

我承認我不是一位孝順的孫子,我婆婆在她有生之年,幾乎沒有獲得被我尊重和疼愛的機會.那時候印像中的婆婆,就是一位麻煩鬼,也兇得很.在我開始懂事開始,婆婆就已經半身癱瘓,身體的一邊(左或右我已經記不清楚)是完全沒有使力的能力,無時無刻都在抽籲的狀態下,出門也只能靠輪椅.我不喜歡婆婆,因為我總覺得她不愛我們,即使她說不了話,她還是很愛支支吾吾比手劃腳的向我爸爸打小報告,說我放學後沒有馬上回家,或在家里幹了什麼壞事,而最讓我氣憤的是,每每我被爸爸揍,我都看到她在一旁冷冷地笑著......醫生說,不能吃肥膩的食物,但她偏愛吃,還會耍脾氣的摔碟和罷吃抗議.她愛發脾氣,而我們總是問不出個什麼原因.

因為癱瘓而導致的大小便失禁,我對包大人這成人尿布的認識比其他尿布來得深.我們也總會幫忙媽媽把尿布包好,然後丟到家附近的垃圾堆,垃圾堆旁有一檔水果攤,那阿姨的臉色我從小看到大,話說她覺得我們丟的尿布好臭,那時候年少氣盛,一時忍不住氣就對那阿姨說,這裡是垃圾堆,我丟的是垃圾!我那時候總覺得這種歧視的眼光真讓人氣憤,為我婆婆覺得不值,但回到家裡,看見婆婆的態度,我完全不覺得應該為她打抱不平,她依然是那一副不屑的模樣,就像我們前世都欠了她.

後來搬了新家,我們都預留了一間房間給婆婆,但也因為她不方便走動,大多時候都只安坐在她的安樂椅上,偶爾看她,心裡會覺得這樣一定悶慌了,問說要不要到客廳坐一坐?她只會以別過頭不管或揮揮手來回應.安樂椅下放了一件毛巾,那是防止大小便失禁的婆婆失禁時尿液到處流,若是我們在家,就得一段時間查看一次,把毛巾替換掉.婆婆一天裡會洗澡兩次,就早晚各一次,都是由媽媽負責,偶爾早上看媽媽猛吐,才知道原來替婆婆洗澡時一個伸手,手上都是糞便,不過後來媽媽也習以為常了.在往後那幾年,我對婆婆的記憶其實含糊得很,因為病情每況愈下,她成天只待在那小小的房間裡,而我們也各自忙各自的,彷彿記憶裡就從來沒有這麼一位人出現過,或者說,生活裡的大小事,歡愉或悲傷的氣氛都能在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感受到,唯獨那一間房間......彷彿那是另一個世界.

直到有一天......我其實恨不得這一天早些來臨,那一天媽媽病倒了,我身為長子嫡孫,當然要擔起媽媽的工作,我把婆婆帶到沖涼房,把她的衣服給脫光,然後就為她洗澡,忽然間,我看見婆婆在哭,說到婆婆哭當然我們都不陌生,因為她的確時常會耍脾氣而流淚.但原來我誤解了那意思,她不是流淚,而是在哭泣,她望著我的眼神,是多麼的難堪,我當下明白了,要她那麼赤裸裸的站在孫子面前讓孫子為她洗澡,對她來說是多麼傷自尊與恥辱的一件事情,我心一沉,小聲地對她說 : 婆婆,你就等一等,我很快就為你洗好,然後帶你進房間,你就忍一忍......好嗎? 是我才發現我的良心嗎? 我忽然發現就算婆婆真的不愛我們,我真的打算就這樣對待她嗎? 這樣對待一位活不久的老人,任誰說,我其實都錯到極點了. 我開始抱以平常心去對待婆婆,相對的去了解她的感受,我發現,婆婆其實也在改變了......

後來的一年,婆婆都不在耍脾氣了,目光變得異常溫和.一直到去世前一個星期,病情越來越嚴重的她示意想見到我二姑,那時候二姑跳飛機到美國工作去了,她就這樣撐呀撐,總算見到我的姑姑,幾天后就在安樂椅上去世了......去世之前,她流著淚,眼神非常的溫和,我也忍不住掉下淚了,她閉上眼睛後,我握著她的手,她呼吸越見短促......越來越短促......直到停止. 就這樣嗎?這我一直認為是家庭負擔的人就這樣離開了嗎? 最心痛,莫過於我太晚學會去了解她,比起憎恨,我相信就連她也不知道其實她更需要的是關愛.我更不應該相信她從來都沒愛過我們.

不是說感覺就像我們都欠她的嗎?

我想是的,我相信我這一次是欠她了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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